读小说,不同于侦破案件。小说中有“草蛇灰线,伏脉千里”,可也有夸张、讽刺、虚构。如果分辨不出其中的区别,很容易走入歧途。
就说《红楼梦》里,被引为铁证的秦可卿屋里摆设,其实是非常明显的夸张之笔。比如“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”,试问唐朝的木瓜,是怎样保存到千年以后的清朝,并且还能摆在盘子里作为陈设的?况且在唐朝时就被凌空“掷”出,还打伤过人,木瓜本身竟能安危无恙?
有的学者提出不同见解,说这木瓜并不是水果,而是形似木瓜的玉石。更是胡说了。安禄山掷木瓜伤太真乳,是多少香艳的典故。如果掷的是玉石,就变成血腥暴力了。没听说杨贵妃有被虐狂、性变态吧?
还有寿阳公主的榻,同昌公主的帐,都是不能久存的东西。而西施浣纱只是传说,红娘抱枕更是文学创作,传说和传奇故事中的东西,怎么就会真的摆在秦可卿的卧室里了?
这段描写,无非是渲染一种奢侈淫靡的氛围,为下文宝玉的春梦作铺垫。要把这些东西都当成真的,恐怕只有穿越小说、幻想作品中才能有了。
同样的,妙玉请众人喝茶,用的茶具会是真的价值连城、像文字说明的“成窑”茶器吗?
先说“成窑五彩泥金小钟”。如果真的是成化年间官窑出的瓷器,到清初也有几百年,的确是价值不菲。但接下来请钗黛二人吃体己茶,用的两件古董茶器,自然应该更贵重了。我们就看看宝钗用的那件古董。
这东西的名字,我电脑上打不出来,只说后面的小珍字:“晋王恺珍玩”。王恺是晋朝巨富,要说他特意烧造一件(或几件,一套)署名的茶具,是有可能的。但下一句是“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”。
宋元丰二年,苏轼因“乌台诗案”被贬*州。元丰四年,他的朋友马正卿向当地官员求情,给苏轼一点土地耕种,以解饥寒之苦。元丰五年苏轼的诗作中,写到屋子被水淹、吃了上顿没下顿。试问,这个时候苏轼有什么财力去收藏几百年的文物,并且在瓷器上加上自己的名字呢?
如果这件茶具,不是作者故意拿来开玩笑,或者一时不慎安排错了年代,那就只有一种可能:妙玉收藏的,是人造的赝品,并且是缺少历史知识、不够细心谨慎的制作者做出来的。而这样低劣的赝品,却被妙玉珍藏,又拿出来招待学识广博的宝钗,这妙玉出丑也太大了吧?
妙玉泡茶,用的是雨水雪水。而她自己也承认,“我只吃过一回”。那么,黛玉从来没吃过,分不清雨水雪水又何足为怪?但妙玉就毫不客气地说:“你这么个人,竟是大俗人”。谁会对自己特意请来的客人这样不假辞色?
这一段描写,实际是在表现妙玉的“太高人愈妒、过洁世同嫌”。所以她自诩绿玉斗“只怕你家里未必找的出这么一个俗器来”,就不是市价的比较,而是指平常的雨水雪水,经过从梅花上收集、装进花瓮、埋在地下这些雅致已极、却全无实用的功夫,赋予其更高的价值。就像同样的夜明珠,是普通人收藏的,还是在慈禧嘴里含过的,价值可就大不相同的。
再推而广之,妙玉用来招待贾母及众人的“成窑”“官窑”盖钟盖碗,也不用穿凿地考据其市场价格。把它当成一种渲染,甚至是一种讽刺或者调侃,或者才更符合作者的本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