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点过后,小镇上几乎已经空无一人,路灯昏暗的光晕,仅能让人看见模糊的街景。
月夜树影,马东坐在街边长椅上,脚下忽明忽暗的猩红小点在空街长影的衬托下,显得有点诡异。
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烟蒂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。因为他无意间发现了一张十万元的欠条,字体像蜿蜒的蚯蚓。
他正缺钱,这简直是“天降甘露”,但这欠条也是他现在烦躁的原因。
这钱对现在的他来说不是小数目,他想去要债,可心里却迈不过那个坎儿!如果是三年前的自己,肯定会对如此想法的自己嗤之以鼻。
借条是三年前林宇爸爸颤着手写下的,马东拦都拦不住。
当时他信誓旦旦说过不让林爸还,但林爸却说:“要还的,是债,就要还。”
年,马东一家搬进新买的南湖小区,这套房并没以前的大,但离第三中学很近,儿子考上重点中学,全家都很高兴,随即决定再买套房,而且离他上班的地方也更近。
小区是比较老的电梯公寓,小区不大,且楼层之间隔音并不好。
他们搬家那天动静太大,吵到了楼下邻居。
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,林爸有中年人特有的啤酒肚,个高显壮。
林宇瘦小的个子躲在爸爸身后,看上去很腼腆。
本以为的刁难没来,门外人说:“大夏天搬家是不容易,但我老婆在睡觉,吵醒就不好了,昨天她陪我走货一整晚都没睡。”
又说:“我帮你们搬,这样快些。”
两父子等着他点头,瞧瞧屋里情况,便开始进屋动起来,手脚很轻,带动其他人一起轻拿轻放的收拾起来。
和林宇差不多大的马杰,也学样,跟在林宇后面抬凳子……
第一天就能碰到这么友好的领居,自然走得近些。
更巧的是,俩孩子同班,林宇还是全校第一的成绩被录取,两家的革命友谊再次升级。
林爸林妈是拉货夫妻档,长时间不在家睡,林宇一直住校,周末偶尔去马东家,或马杰去他家陪他,俩孩子一起玩,大人从来不怎么操心过问。
年的暑假,他们受不了酷暑,傍晚跑去河边游泳,虽然河水浅且缓,但马杰调皮,趁林宇不注意将他推下去了,林宇当时就腿抽筋了。
还好旁边钓鱼的大叔见状不对,立马跳下去将孩子捞了起来。
就是这场意外,让原本应该在外地的林爸林妈焦急地想回家。
马东过意不去,本说好第二天请他们家吃饭算作赔礼。
哪知道饭没吃成,等来的却是车祸的消息!
听说人长大只需要一瞬间,而这瞬间,必定是大灾大难或大苦大悲,长大需要沉重的代价。
那时林宇才13岁。
当他听说爸妈在回家路上出车祸时,整个小脸都僵硬惨白了。
他因呛水肺积水,自己还穿着病服,却哭喊着要去外市看爸妈。
马东于心不忍,开了三个小时的车医院。
一路上,林宇蜷缩着身子不停发抖,每隔几分钟就会颤着声音问:“马叔,我爸妈不会有事吧?”
他能感觉到林宇的害怕,回答说不会有事的。
医院大厅时,林宇眼睛红肿得厉害,脸也通红,明显发烧了。
他像被丢弃的幼兔,晕着头在人群里毫无头绪的乱撞,嘴里不停念叨着爸爸妈妈。
他冲得太快,突然在不远处几条走廊前停下来,毫无预兆的在人群中大哭了起来。
马东跑过去将他带到手术室外等候。而那时,他妈妈已经抢救无效死亡了。
林宇哭了一夜睡着了。
再次醒来,就看见全身都插着各种仪器的林爸,都不像个活人。
马东怕孩子受打击太大,上前遮住他眼睛,想将他带出病房。
没想到被撞者的家属这时找上门来,对着所有人包括林宇一顿打骂哭喊。
马东护在他前面,也不知该不该帮着反抗一下,他也浑身无力,喉咙哑得说不出话。
他看着林宇瘦小的身子又开始发抖,他仰着头露出求助的可怜神情,“马叔,我妈妈没了,他爸爸也没了!
这是我们的错,是吗?”
马东没回答,林宇突然转身跑回病房,蜷缩着蹲在林爸病床的床脚处,微抬头,只露出眼睛死死盯着他爸。
马东下意识去拉他,他说了那几天的最后一句话,“我要陪着我爸,他还活着,他还活着的。”
那种绝望中的倔强,让马东再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。
他从没想过,人可以这么惨。
而且后面还面临着巨额赔偿,他看不到林家两父子的出路在哪里,生活真令人绝望。
一个护士在后边小声哽咽着说:“听说是轿车突然变道,他们开大货车急刹反而引起侧翻,轿车司机当场就被压死了。”
他们开车这么多年,会不知道货车不能急刹吗?他们在急什么?马东想着想着,心里的阴影悄悄加了重量。
这场事故处理历时三个多月,林爸身体逐渐好转的同时,也在不停面对各方人。
各种保险后,最终他还需赔付对方五十五万元。
货车被收回,房子被抵押,钱还是不够。
那几个月,马东上班总心不在焉,家里的气氛总是异常诡异沉默。
他回家第一件事,就是问马杰,“林宇在学校还好吗?”
接着问老婆何苗,“林爸情况怎么样?”
马杰说:“不好,谁叫都不理,头就没抬起来过。”
何苗说:“他家亲戚来了又走,哎!借出钱的不多,还差近十万。”
他脱口而出,“怎么不直接卖房子,肯定比抵押的钱多啊!”
屋子里一片沉默。
如果连房子也没了,他们就真成了在巨浪滔天中的浮萍了。
钱是这时送出去的,这只是他两三个月的工资,他真没打算让他还。
慢慢他家的气氛也恢复如初,他总提醒小杰,多陪陪林宇,别让他一个人。
夜里有些凉,那张写着十万的欠条像是自带电流,手心麻了,险些拿不住这么重的欠条。
身后偶尔诈尸般,经过几辆鸣笛的汽车,每次都惊得他出冷汗。
他从招标代理公司辞职后,跟着客户炒股,大赚大亏,膨胀的财富撑大了他的心,当再一次亏空后,他硕大的心脏再也无法满足踏实上班这点蝇头小利。
他辗转知道了贷款担保,是个挣快钱的路子。
但这路子让他赔光了家里的积蓄,而这时,他却发现了这张欠条!
如果拿回,是不是可以成为回本的机会?想起之前炒股几天翻几倍的经历,他一咬牙,准备拨通林爸电话时,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个小小的身影。
也许是想转移注意力,他迫不及待的抬头查看,同时停下了在通讯录上毫无章法的滑动。
待影子走近才发现,竟然是林宇,他汗毛都炸起来了。
他收回手机,轻唤了声,“林宇?”男孩小心翼翼抬了两次头后,才松口气似的叫到,“马叔叔?”
马东看清人那瞬间,感觉一口气堵在喉咙出不来。
但这孩子出了名的懂事,十点多了,怎么还往外跑?
他蹲下身问:“你去哪儿?”
林宇说:“我想去墓地,看看妈妈。”
那种心疼来得猝不及防,像被人狠狠拧了把心脏!“现在太晚了,明天去吧?这里离墓园还挺远的。”
“可我想妈妈,我想和她聊聊天。”他想起来了,今天是母亲节,也许是被铺天盖地母亲节的氛围刺激了,也许是被家里冷清刺激了,也许都有。
这么懂事的孩子,得多想妈妈,才会做出这样“不乖”的事情啊!
他抿抿唇,牵着他说:“我带你去吧!”他这时才发现,林宇似乎一直没长高,才到自己耳垂位置,小杰都快和自己一样高了!
自从马东失业这一年多,他整个人都像在云端坐过山车,大起大落,压根没怎么